「我要下車!」我隔著門對著門裡的車掌大吼。
三多商圈站早被遠遠甩開,
我被困住了。我早在一個小時前就該下車了。真是荒唐。
捷運自我上車之後再沒停過,
急速晃過一站又一站;
各個站上的人沒什麼表情地遙遙回望,然後消失,
消失得遠遠的。
「你們都沒有要下車嗎?」我氣急敗壞地瞪著身旁乘客。
他們抬頭瞧向我,
就像任何一個正在看通俗冒險電影的觀眾那般滿懷興趣。
「即使下車了,你又能做什麼呢?」一老婦蜷縮在角落的博愛座,質疑著,
「你有目標嗎?不在這列車中的目標?」一高中生不可置信地問,
「你不懂這列車為你做了什麼。」一成年上班族面色嚴峻,正氣凜然。
車外景色下沉。捷運上了一座陌生的高架橋。
我愕然看著眾乘客,張大嘴巴。
稍後,又瘋狂地捶起車掌室的門,
「我要下車!我的目標就在車外沒錯,」我嘶聲大叫,
「車內什麼都沒有──什麼都沒有!放我下車!」
嘎喀一聲。
彷彿與方才的劇烈捶擊毫無干係;車掌室的門緩緩滑開。
我走了進去。
門後是一個空間,也僅僅只是一個空間,
裡頭沒有按鈕、沒有控制桿、沒有駕駛座。也沒有車掌。
它只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。除了面前的牆壁有一小塊玻璃窗。
往窗外看,能看見遠方的高架橋的盡頭;
一個突兀、沒有路障、卻又早已注定的盡頭。
「沒有車掌;只有我們啊。」高中生狡黠地擺動食指,指向我與其他人:
「你知道的。你不能離開這列車。它得帶領我們,並航向最後。」
我頹然靠回車壁。
握著拉環,垂下頭,放鬆手臂,
我看見車窗玻璃映著自己的身形,
發現自己與眾乘客們再無不同了。
盡頭就在眼前。
我羞赧地抿著嘴;方才的我是多麼可恥啊!
我向身旁的人抱歉地笑笑,發現他們也都回報一笑,
事實上,整車的人都向著我微笑著;
那笑容是如此自然而合諧,
以致我的身軀和心靈,都被那笑容溫柔地融化,與整列車融為一體。
捷運衝出盡頭,
我放任我的全部與列車一同下落,
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詳。
我把抿住的嘴唇鬆開,
看著乘客的軀體在不斷翻轉的車廂中翻攪著、破碎著、解構著,
難以辨識的面孔,依然掛著平安自得的微笑。
正在下落了,正在下落啦。
鬆開的嘴唇綻出了最偉大、最寬容、最樂天知命的笑。
即使是即將到來的撞擊,也驅不散趕不走的笑,
這笑容裡頭,沒有快樂也沒有悲苦,只有合諧的習慣與接受,
這份合諧會隨著列車車體的四散,傳遍世界的各個角落,直到最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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