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在,每天早上走出巷子,趕著去搭69時,

都還是會看到那附近一塊又一塊的灰黑污漬。

無怨無尤地鑲嵌在路面上。



___天空藍___




我家門前的巷子,時常有流浪貓狗出沒,

被撞死、輾死的所在多有。糞便也隨處可見。

而我家巷子並不是常見的柏油路,而是用一種白水泥鋪成的,

不論是檳榔汁、貓狗糞便、廚餘或是血跡,

一旦沾上了地面,就會將一塊塊的污漬雋永地留在地上,持久性可達一兩年不等。

正因如此,整條巷子放眼望去,就是長長的斑駁不堪集合體

在這條華麗與污穢共存的路上,

不留點神,還真會忽略它的存在。



扁老鼠。



___天空藍___




一如往常,睡眼惺忪的掛上書包走去搭69,

一面盡量保持清醒,觀察路面上有沒有什麼我不願踩到的異物存在。

走到巷口的水溝蓋,

發現蓋旁似乎多了一塊灰灰的色塊,



「噢?」我嚇到。


一塊擁有五官的扁平色塊,和幾隻蒼蠅的點綴。



我這輩子沒見過野生老鼠幾次。

在舊家時(約8年前),偶爾會有一兩隻黑鼠迅速竄過一樓陽台。

現在家門坐落在六樓,可就再也沒有勤勞的鼠類會造訪我了。

沒料到在路上偶遇,居然是這副景象。



一隻灰鼠,扁扁地、靜靜地貼在地上。

很明顯不是被撞飛的。

畢竟,它的身體已經不可思議地和白水泥地緊密結合。



我還蠻討厭動物被輾爆的景象,主要是因為太過鮮豔的血。
(噢我自己塗鴉時血都是用鉛筆)

但是,眼前這副景象卻沒有帶任何一點紅色系。

灰鼠的身邊,顯然有液體濺出的痕跡。   (我哆嗦了一下)

但這些液體早已變成黯淡的灰黑痕跡。

「看來是昨晚留下的。」我很慶幸無緣在案發當下。



詭異的是,灰鼠的表情看不出痛苦、或是眼框爆裂的噁心傷痕,

反倒是很安詳

事實上,它的面部,以被輾死來說,已經算是完整的很離譜了。

我駭然。



其實,我原本想學學莊子恐怖的態度,

直接蹲下來問它:

「噢你是戰死的嗎?被仇人所殺嗎?你因為愧對父母而自殺嗎?你是餓死的?凍死的?還是你的春秋已盡,安然的躺在這裡?」

噢噢我可沒這麼問囧,

尤其是對一隻被輾斃的灰鼠,這種問法實在是太過嘲諷。



69可能要來了。

即使我很不好意思,

但是比起拿一疊發票去教官室消遲到,一隻扁老鼠實在沒什麼重要性可言。

我不再理會它,逕自繞過第一銀行去撘車。



___天空藍___




我再次看到它,已經是隔天晚上的事了。

老實說,我很訝異我還能看到它,

既然兩旁的居民覺得放任一隻扁老鼠橫在路中央沒什麼不好,

我也不能說什麼。



時光的流逝又急又銳利,這個特性在屍體上更為明顯。

經過十幾個小時的洗禮,扁老鼠的輪廓已不再鮮明。

它安詳的五官、彎曲的四肢、尾部都尚可辨認。

但它的毛皮已漸漸和周圍的灰漬合而為一。



「真是難為你了。」我搖搖頭。一絲廉價的同情。

搞不好它還有妻小要養,出來覓食一會居然就遭逢不測。

我突然有些慚愧。

這一丁點的悼念有什麼用?

好好地幫它收屍、找出它的妻小並照顧他們才算是實際作為



我赫然醒悟。

噢,我在幫一隻扁老鼠哀傷個什麼勁!?

它只是一隻灰鼠!一隻毋論死活都同樣低下的小哺乳類!

現在最有意義的行動就是立刻走開,好好的回家洗個澡。



這就是良心。又一個聲音浮起。

你是唯一一個可能有意願、且有能力去維護一個生命的最後尊嚴的人。



這隻灰鼠的死不是我的錯



說實在的,我一點也不想理會這兩個觀點誰略勝一籌。

呆在扁老鼠的附近,會讓我莫名的煩躁起來。

我定定神,快步走開。



路燈下,夜晚的巷子充滿著慣常的平靜。

我真的很煩燥。

反常。



___天空藍___



我去上學的時候,本想考慮換個路線,改搭100

但轉念一想,100號路線繞來繞去,會花很多時間,

況且因為一隻扁老鼠而改變路線,未免也太窩囊。



屍體被時間摧殘的迅速無比。

它那安祥的五官像是一個很差勁的石匠刻的,毫無輪廓可言。

尾巴的表皮已被侵蝕殆盡,露出一節又一節的骨骸。



「你還對這世界有任何眷戀嗎?」我的眼神疑惑的問。

其實我應該沒膽子質問屍體的,但這畢竟是一隻灰鼠。

它尾巴有點殘缺不齊,想來是又有車子輾了過去。

「死後的世界好玩嗎?」

我假裝停下來打手機,眼光則一直瞄向扁老鼠。

「輕鬆嗎?痛苦嗎?充滿悔恨還是自在?」



呃,我不應該奢望會得到任何回答。   (有就恐怖了囧)

一輛路綠色的車影轟隆隆掠過巷口──69跑了。



算了。



___天空藍___



上禮拜的吳笛平時考缺考,結果被留到很晚。

好不容易等到69,下車時也10點多了。



「你還在這裡嗎?還是只是一塊證明你曾經存在的殘骸?」

我盡量將腳步放輕,仔細聆聽著來自巷中的瑣碎旋律。

「生死無常啊。」我嘆息。

扁老鼠只剩勉強能夠辨識的尾巴,剩下的痕跡融為一片灰。



突然有些倦怠感。

不僅僅是對於它莫名奇妙就被輾斃的遺憾。

太無常了。

無常到令人煩躁、令人茫然、令人倦怠。

頭有點痛。



「你應該有一些恨意吧!」

一股很無謂的怒火升起。

「這個世界對你公平嗎?它有善待你嗎?你不就這樣被輾爆了嗎!?」

我停止發問。

重重地踱步,轉身走開。

值得我動怒的事情太多了,沒必要在這裡毫無頭緒的丟問題。



___天空藍___

後記密碼:rruubbyy


這是我最後一次和扁老鼠聊天。

它已經快要被同化成「不會有人想去仔細察看的污漬」了。

或許,讓萬物最後能不費力地融入平凡,也是時間的職責所在吧。



「你快要消失了,你知道嗎?」我靠著路旁的車子,呢喃著。

暗紅的檳榔汁、棕黑的排泄物、淡黃的廚餘渣滓......

「就跟它們一樣。」我笑道。

唔,平凡似乎不能用好或不好去衡量。

「再過一個禮拜,大概就再也沒有人認得出你了。」我苦笑。

「不會遺憾吧?對你來說應該已經不需要『遺憾』這種感覺了。」

四下無人。

我蹲下來,仔仔細細地檢視它最後留下的紋理。





轟隆隆。





「再見。」

我起身。去追趕69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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